城南吝公有子三人。三子孝父，和协爱助，是邻之素闻也。然公不期罹疴，生涯将尽，卧榻召子。三子伏聆父训。命取四箸。未出后语，长子辄泣对曰：“儿取箸一，然而折之，易也。取三箸而折之，难也。单者易折，众则难摧，吾曹知矣！勠力齐家，光前裕后，唯命是遵！”吝公莞尔，未几唤鹤，愔愔西归。
既逝，草殓速窆，即相议割祖产。吝公遗屋舍一，钱财若干。钱财参之，各取其一，易也。然谋同分恒产，难也。时长子肃而曰：“不可也！祖屋之妄割。吾曹之睦，为人素闻。言和而完屋，是吝氏三子群力而一契之象也！今若变卖而分所得，为人知之，恐辱我祖。为兄承大任而受完屋，此正道哉！”仲弟摇首，加足于膝，于其长兄鹰瞵对曰：“大兄之言何其谬也！似若昭明祖风之论，难掩虎攫鲸吞之欲。”兄辄立而应曰：“岂我是为？吝氏荣光是继！”季弟高踞于桌，矫首睨视而曰：“诡诳之辩，汝其勿复作也！先考钱财，弟愿分毫不取，以承完屋。”伯仲截然否之。自是孝子阋墙，瞋目相叱，顿足击案，奋袖出臂。
伯兄有子，幼而明理。素以父叔为孝而爱悌者，铭之于心，笃之于行。今失怙，乃反目，兄子见之，惊疑向时所学，继而恚怒，前止之曰：“愚请发言。祖君临终，贻训唯命。祖君既去，竟苟葬而争利。以利相阋，彝训之忤逆也。彝训之逆，是孝之不存也。父为伯兄，弗让于弟。恒产之图，匿诸大道，藉诸巧言。此爱之不存也。从父唯利是视，而情义之不顾，弗肃敬于长兄，是悌之不存也。詈言野行，是礼之不存也。言于祖曰：‘唯命是遵。’既而悔之。此信之不存也。得足财而贪完屋，饕餮乃行，是廉之不存也。向父叔之于亲邻，繄孝而爱悌者也。今竟相争，而扰泉下祖君，弃美名之不顾。因此而终得屋者，綦无耻之徒也！”既毕，气竭汗雨，喘喘焉不能声。
是时，父叔重击其案，齐声呵曰：“小竖，竟为辱言？”继而诧然对视。仲弟倏尔拜谢于伯季曰：“小子出言，以‘无耻’辱终承屋者，汝曹以朗朗厉声，切切严责，而护我名，是手足之情哉！”伯兄揖曰：“汝或误解。詈于父曰‘无耻’，此不孝也，今诸弟助训教，不胜感激。”季弟下桌，自指而曰：“见辱者我，汝曹勿复妄言！”复相喧忿，而兄之子无言。城南吝公有子三人，相争无耻之名焉。
作于二〇一五年七月二七日至二九日
§释字
- 疴：重病。
- 箸：筷子。
- 吾曹：我们。曹，辈，类。
- 愔愔：安和貌。
- 殓：把尸体装入棺材。
- 窆：下葬。
- 参：音同叁，三分。
- 恒产：不动产。
- 诳：欺骗。
- 先考：先父。
- 阋：争吵。
- 失怙：失去父亲。
- 贻训、彝训：祖宗留下的训诫。
- 喧忿：激愤而争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