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夜将自塾还，坐望窗外。天色少绯，虽无日景，可以黯辨重屋。重屋若丘峦，稠迭起伏，被灯火而远延。未见星辰之丽天，盖悉散落群山中，为灯火乎？负囊近窗，俯瞰云汉带丘峦。于是下长汀以释缆，登一叶而向风。秋河浮槎，星灯吐辉。时当亥初，水阔舟稀，各自归去。忽逢小岛，见红灯，乃知余之方骑自行车南街上。方待其易色，下车四顾，宛然旧景，而往昔历历若星矣。
时将就试。怀衽抱书，夙兴讽诵，而一日始焉。至酉正，虽薄暮，多留黉室以承教诲。戌初晦暝，停电清校。然至兴会，如言及肯綮。爰莫离席，取灯就光。师台上观曰：「历历耀目，真似群星！并肩共耘秽，披星同道归。异日虽殊途，今宵必难忘。」
既散学，诸友骑自行车，相与还家。适尔过红墙巷，买永泰葱饼，分食讫。学前路狭，悬灯昏黄。转至大街，火树炳耀，目下豁然。或骈轨，或趋前辙。遇红灯，据鞍纵谈，以俟其绿。矫首遐观，天色緅缁之间，星难见附丽者。惟灯光夺其明乎？未若攒聚道旁云。吾属星下同道，临风骋志，载言载还。及华林寺山门前别，各赴归途。
尝与故旧偕，诣幼学之师。问志，答曰：「吾等幼既同砚，虽一时异校，亦将偕游鸣阳，以拾丹枫。」后亦常相勉励。莫春午后，邻坐友亦问之。既白，视余少焉，云将同临凤池。
既试夏闱，未获前志。侘傺去家，不规而行。适过学前路，至于彼街。而向时同道，悉四散矣。孟秋末，友人生日聚会。就芸窗，见案前灯下着一纸签，云「昔者相约犹未忘」。笑问何谁，不意彼答以余。其母谓曰：「犹记吾儿喜排户，云与汝约，会当共赴黉门，同撷泮芹。今虽歧路，骈进如故。其存同道之谊！」将去，友人拊肩送别，骑车上道。信夫异途矣。
八月始教。同学一二好谈史，亦有所念。至拜鹃遗事，以有心不能同属，戏言其怀，而后南望。过华林寺，亦感黍离。既怠惰忽忘，春秋再易，而近大比之期矣。
然向时同窗之于网络，呼勉旃以振奋，抒心迹而属文，是余迩来所见。电故旧时，亦常相勖励。又闻彼等皆力学，移晷不离几案，日入且就学塾。愿虽各殊，而俱奋进在途，即心所向。昔惜歧路，今不亦同哉。虽各就学郊邑南北，犹同衣青衿，并坐绛帐，偕归星道，共话前途。彼明星之有烂，几垂街旁，仰能昭见，舒手若可摘。夫心望其所向，亦未有近如此者也。
今余戴星灯，地履其光，若故人与偕——远隔而无间，殊途而同归。
丙申孟秋夜湖滨倮虫记